夜光杯入口
给夹竹桃一方土地、一丝雨水、一缕阳光，它会还人间漫天烟霞。午间，航班准时飞抵浦东机场。核酸测试、检疫出关、提取行李后，便到指定管辖区域内等候去隔离酒店的巴士。一个多小时后乘上巴士，周日的午后车道上行车不多，巴士毫无障碍地行驶在高架上，我把车窗尽可能地打开，让风能够吹入闷热的车内，头下意识地侧向车窗以求纳凉，倏忽温风至，我舒了口气漫无目的地放眼车道边的绿植。不经意间，路边丛丛密密迎风吐艳的花树惊艳了我的双眼，大片大片的夹竹桃、前低后高，在蓝天白云的天幕下随风波浪着、开着红色花朵和白色花朵的夹竹桃，错落有致地互拥相间着。这些满开的红花白花，让我想起了季羡林所写的：“……我们家的大门内也有两盆夹竹桃，一盆红色的、一盆白色的。红色的花朵让我想到火、白色的花朵让我想到雪。火与雪是不相容的，但这两盆花却融合在一起，宛如火上有雪、或雪上有火。”夹竹桃喜暖畏寒，南方的植物在北方无以露地越冬，生活在北方的国学泰斗，将其栽培在合抱的大盆内，足见大师对夹竹桃的偏爱了。今年遇到被称为史上最短的梅雨季，东京早于往年19天出梅了，那天清晨驶往东京成田机场的路途，随处可见的紫阳花已弯下了腰枝垂下它沉重的头陆陆续续地告谢了。梅雨过后紫阳花落，却是夹竹桃开得轰轰烈烈的好时光。它从春天里开始含苞、雨季的惠泽滋润着花蕾，在初夏的梅雨里日复一日地膨胀起来。几轮夏雨后，花骨开裂、花开满枝，一蓬一蓬的，举目满眼见烟霞，桃艳到了极致，热烈到了绝伦。有了它，花木扶疏的夏季不再有艳花。观赏着车窗外路道边开得热闹的夹竹桃，感慨夹竹桃的高风亮节。给了人间漫天烟霞，却对世间无甚乞求，随意给它一方土地、一丝雨水、一缕阳光，就可以灿烂微笑茁壮成长，它抗御烟雾、抵挡尘埃、净化着空气，即便浮尘满身依然自我净化、自我生长，妥妥一枚养眼的环保卫士。夹竹桃不是名贵的花，也不是最美的花，但它却傲立在魔都的大街小巷、路边道旁。喜欢夹竹桃的花，也喜欢夹竹桃的叶。身为夹竹桃却将茎和叶长得像竹一样。碧绿青翠的茎，一节挨着一节，像透了竹节，而叶片则由三片叶子组成一茬，长长的披针形状又酷似竹叶，主脉从叶柄直直地伸向叶尖，上面一层薄蜡与竹叶如出一辙。芳姿劲节本来同，绿荫红妆一样浓，夹竹桃它花开浓艳，却不会蓄意争抢树叶的风采，花似桃、叶如竹，花叶映辉成就了夹竹桃，夹竹桃的气韵似乎有着与竹一样的风骨。我常在《夹竹桃盛开之时》的悠扬歌谣中莳弄花草，美空云雀以厚醇的音色、舒缓的调性演绎了这首委婉的情歌。较之真正的竹叶我更偏心夹竹桃那似竹叶又不是竹叶的叶片，觉得它更有质感，更能出姿态，我喜欢那质地厚实、线条流畅绿油油的尖尖的叶子。喜欢观赏夹竹桃的叶子，喜欢伫立西窗前透过夹竹桃远望薄暮中的天城连山，更喜欢灯火阑珊中，夹竹桃嚼碎了的月光，似竹非竹的枝叶横斜在鸟虫屋墙垣的碎屑，是景色，也是目光。低吟着夹竹桃的歌谣，陶醉在盛开的夹竹桃中。最美夕阳红，温馨又从容，黄昏时分，车抵隔离酒店。等候时间，拿出手机刷屏。上海宝爷《人间重晚晴》的视频映入眼前。好奇向来以地道上海话示人的宝爷，今天却用了普通话解说，继续往下看，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、身躯佝偻、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红色无纺布购物手袋、穿着细碎小花短衫的耄耋老太太，蹒跚地走向南京西路上的百年老店王家沙……天哪！那不就是我那年迈的高度近视的婆婆吗？倏然间，内心拥堵潸然泪下，天若有情天亦老，月若无恨月长圆，再强再美再富有的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，即便能够坚持春夏秋三季美丽的夹竹桃，依然也要面对冬季凄美的容颜。天意怜幽草，人间重晚晴，隔离结束后我第一时间要去的是公婆的家而不是上海中心的事务所。
